第一章 紫霞

2021-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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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州,地处平原中部,夏季凉爽宜人,冬季略有寒意,山峦稀少略有起伏,河流宽阔少见湍急,温润时不显潮湿,干爽时不见燥闷,非常适合居住。闻名江湖的真武道宗便坐落于襄州岘山,其建筑蜿蜒连绵山脉十余里,气派无比,恢弘非常。

  真武是道家正统玄门,其开派祖师张梦白出自书香门第,心怀大志,欲以胸中笔墨报效国家。然而他参加乡试却屡试不中,蹉跎数载光阴,万念皆空。无巧不巧,归途偶遇道人扶摇子,拜之为师,受其教导,改弦更张,以文入武。扶摇子离别襄州四处云游,张梦白闭关参道家真谛,卒有所得,觅得襄州极北岘山,开宗立派。后更岘山名为真武山。真武山地势极高,更兼苍松峻岭,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弟子们在此观景悟道,以云海为引,凭内功运转,吸灵气精华,悟天地奥秘,印证武学,成就斐然,闻名于江湖之中。

  如今值六月下旬,对地处长江中下游的襄州来说,正是梅雨时节,淫雨霏霏。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已有十数天,偏偏今日却是朗日晴空,万里无云,极目远眺,天空湛蓝纯净,悠远通透,令人心旷神怡。“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真武弟子们觅得如此好天气,从殿中鱼贯而出,来到太极道场之中,沐浴阳光,吐纳清气。

  熙攘的人群中有一人与常人相异,只见他:昂藏七尺,衣带紧束,道袍整洁,一尘不染,头饰规整,双目有神,可谓“湛湛涵渌,清澜澄浚”,精神气蕴均沉稳而内敛,直如真武武训:重剑无锋;其乃真武派中潇湘子座下弟子,又被称为第三代弟子,唤作张慎峰。

  纵观太极道场,便会发现分布在太极道场上的其他真武弟子与张慎峰的不同之处:举凡真武弟子,身后均背负着一副巨大的剑匣,里面收着一长一短两柄阴阳子母双剑,遇敌时左手取短剑,右手取长剑,阴虚阳实,滴水不漏。而张慎峰的打扮则是左手持拂尘,乍看过去,竟有几番仙风道骨意味,然而若是一阵大风吹过,灰袍在下部飘起,拂尘遮满前胸,长头发散在项后,便会上中下同时迎风飘舞,令人忍俊不禁。

  “师尊。”张慎峰轻功掠步,走到无人的僻静之处,朝身前一名负手睥睨峰下云海的六旬老者躬身行礼。

  老者背对着他,望着涯外无垠的云海,感叹道:“梅雨时节竟有如此晴朗的天气,真是难得。”顿了一顿,回过头来,清癯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道:“慎峰,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唤你前来?”

  “弟子不知。”张慎峰恭谨地说道,站立有如木桩一般,纹丝不动,眼中满是尊敬和虔诚。

  张慎峰的这位师尊,道号潇湘子,是真武祖师爷张梦白当年的故交,随张梦白一起悟道,论及武行修为,他确实逊色张梦白一筹;然而他潇洒写意,随性洒脱的为人处事之道则远胜张梦白。既入真武,俗名已忘,烦恼落尽,尘事远离,潇湘子专心以武证道,武学进境一日千里。十年前,八荒论剑切磋,潇湘子使一手阴阳双剑,阴虚阳实,以柔克刚,连败神威、五毒、太白、丐帮四个江湖大派掌门,从此,潇湘子之名闻于四海,留下了一段传奇佳话。

  不过,真正令张慎峰对师尊恭谨有加的并不是其武功修为如何高深莫测,而是另有缘由。

  两年前,张慎峰拜入真武门墙,本以为能从此开始修习武道,谁料想被安排在杂役院中作扫院道士,安排每日打扫林间山道,房屋殿堂,与练武可以说是毫无交集。张慎峰甚至一度以为,此生已于练武无缘,后适逢潇湘子出游归来,轻功回山。及至隐仙道,轻功去势已尽,恰好落在张慎峰面前,而后便一眼相中了他,收其为记名弟子,传授武学,教授修为,此恩深重,几同再造,在这位“伯乐”师尊面前,张慎峰怎能不心虔志诚,恭默守静?

  老者转身,望向涯边无垠的云海,悠悠道:“莫语常言道知足,万事至终总是空。理想现实一线隔,心无旁骛脚踏实。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花开复见却飘零,残憾莫使今生留。此际梅雨之间的晴朗,正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沙落蚌中,蚌沉于海底低吟悲号,经年累月才磨合出温润莹泽的珍珠;云覆月辉,待到风轻云淡之时,皎皎皓月才有一番“别时圆”的意味;指抚琴弦,血痕斑斑,天长日久方可奏出动人乐韵。这其中的道理,你懂得么?”

  张慎峰连忙答道:“弟子知道,唯有坚持不懈,持之以恒,方能证得真武法身,寻得天道。”

  “天道?”老者闻言放声大笑,张慎峰更加恭敬,沉心静意不敢插言,待老者笑声渐弱,才低声问道:“师尊,弟子之言是否有不妥之处?”

  “然也。”潇湘子点头,而后右手掐指,肃然说道,“我辈修行中人,皆认为该属逆天而行,其实天道乃天地运行的奥秘,岂人力所能及?静心思虑,也不过是所得寥寥,何敢妄言逆天而行?又何敢放言寻求天道!只有时时刻刻将天地放在心中,时刻敬畏天地,谨记道法自然,才可能可以有所进益;你之所言,正如初生牛犊,血气方刚,争强好胜,此乃大忌,以后切不可重蹈覆辙。”

  张慎峰冷汗涔涔,一揖及地,肃然答道:“弟子领师尊教诲。”

  “嗯。”老者清癯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点头道,“今日唤你前来,其一,是要让你明白,百折不挠、坚韧不拔,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修行即是修心,修心途中,必须时刻谨守道心,保持灵台清净。心持清净大道生,此乃上善。至于其二,则是为师近日拟出了你日后的修行方向,希望你自今日起能够按照我之所言进行参悟。”

  “修行方向?”张慎峰疑惑道。

  “不错,自你从杂役道士入武道院,为师一直不让你习练太极三清剑,而是以拂尘代之,这其中其实大有道理。你可能不知,拂尘乃道场法器,演练风格独特,技法鲜明、软硬兼施,开合紧凑;舞动起来如天马行空,洒脱飘逸,闪展腾挪,灵活多变。以拂尘练武,才能最好的感受形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神合的融合之精妙,而切实领悟融合的精妙,方能为日后修行《八荒诀》打下坚实的基础。”

  “《八荒诀》?”

  “正是《八荒诀》。《八荒诀》乃当世独一无二的奇门心法,融合当今武林之精髓,集道家五门、佛门三宗、持兵八荒以及江湖百家的武功精要于一部心法口诀之中,更兼有江湖中绝世神功浩然正气、仙授长生剑、真武七截经等的影子。”

  “《八荒诀》繁多颠复,参差错落,根牙磐杂,故非心智坚韧者不能领悟,修炼此诀,多种元气在体内可能会相互冲突,故非体质坚韧者不能坚持。为师当年行走江湖,机缘巧合得此《八荒诀》,然为师那时已顿悟干戈止武之道,亟待证得法身,故并未习练此诀,而此后十年,为师广觅门徒,也未曾找到适合习练此诀的弟子。”潇湘子悠悠说道。

  “师尊的意思,难道我就是适合习练八荒诀的弟子?”张慎峰疑惑道,眉宇间却并无半分惊讶,动作神色更是一如往常,内心毫无半点波澜。

  潇湘子将他的动作一一看在眼里,对其卒然临之而不惊的反应暗暗点头,说道:“不错,当年我返回真武山时,轻功落在隐仙道上,发现你在那里扫除落叶,剪除杂草。观视之下,我发现你体内经脉之中竟有暗金流转。若是一般的武功练家子,大抵以为此乃你经年作杂役粗活而练出的类似少林之中的金钟罩之类的外门功夫,而以我看来,却远非如此。”

  “经脉之中苍劲暗流,而脸上却有淡淡紫意,分明是紫霞功筑基之兆,然而此功在江湖之中早已失传,即使是当年紫霞功仍有记载之时,也是特供华山派掌门修行之用,而你当时不过是入门一年有余的杂役道士,绝不可能接触此等上乘功法,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其实可谓是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了。”

  “多谢师尊夸奖,但弟子还是不明白,难道有那个所谓的紫霞功作为内功心法,就能修炼《八荒诀》?”

  “旁人或许不行,但你却一定可以。”潇湘子斩钉截铁地说,“紫霞功当年乃华山派镇山之宝,是华山派修炼的快速功法,为长生不老之仙术,亦为道家技击之无上玄功,功成时“罡气”贯注全身,穿经过穴,周天行走,可闭穴,移穴。全身可做到不畏刀枪;一切尖锐之物击打,皆如触败絮,隔物传功,反震可抛敌十数丈,炸碎脏腑,并可开碎裂石,打散服气。关键在于,紫霞功极难练成,即使天赋出众,功法小成也需十年光景,而你呢,如今不过十七八岁,便已以紫霞功筑基,此等进境,非天才不可谓也!”

  “师尊,传言是否有误?毕竟,您刚才说功成时能不畏刀枪,可前几天晚上我还不小心被烛剪划破了口子,也许……师尊您是看错了。”张慎峰出言道。

  其实,潇湘子之言几乎无错,而张慎峰此番出言也是事出有因。

  自张慎峰来到真武山,行事一直十分谨慎。刚刚入门两个月有余时,他在打扫山道时,不慎跌落山崖,然而却因祸得福,不仅未受外伤,反而在隐仙道的山崖下发现了隐藏在残砖碎瓦下的隐秘洞穴。洞穴不深,废弃已久,居中一个蒲团儿,上面放着一本泛黄的破旧书籍。及至他回到杂役院后,拿起书细细观视,发现竟是一部强身健体的内功功法。虽然功法并不出众,但在没有武学可习练的情况下,张慎峰视其为至宝。自此,张慎峰便每日打扫完之后按照功法加以修行,直至今日,算起来已有一年又四个月。

  以张慎峰看来,那本功法若是放在江湖中,也不过就是一本普通之极的内功功法,绝无可能是什么华山至宝《紫霞功》。故而他出言相询,以免是潇湘子看错,误把生铁作碧玉。独自一人,多年涤荡,他之心性早已坚韧无比,并不为外物所累。所谓奇珍异宝,人杰地灵,在他看来,皆是浮云;得之他幸,不得他命;不以物喜,亦不以己悲。

  “被烛剪划破口子?”潇湘子闻言大笑,旋即以手作剑,挥出一道凌厉地剑气,直冲张慎峰而来,此招乍放看似平和无波,实则浑厚如山似岳,乃真武一派成名绝学之一:和光同尘。“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两人之间本来就只有一丈之遥,张慎峰见师尊猛然成招,立刻拳掌相出,随劲风而动,摆出太极之中的单鞭之势。

  此招名为观水,又名上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此太极雏形也。”剑气击打在张慎峰的观水之势上,一阵氤氲波动,未能建功。

  潇湘子左手掐诀,口中念念,旋即身后一道与他自身完全一样的影子逐渐凝实,而后闪烁到张慎峰身上,横劈竖砍十八般招式尽出,正是和光同尘的驱影逐形追打技,驱使黑影对目标发动多段打击,且打击一次比一次沉重。

  张慎峰眉心发胀,精神力倾泻而出,以太极守势卸去打击力道,只见黑影在张慎峰左右上下四处打击,却只有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震荡,而张慎峰本人毫发无伤。影子的九次击打终于去势已尽,消散在空中,而张慎峰运观水之势也恰至尽头,收招而立。

  潇湘子看着站立如初的张慎峰,满意地说:“你看我这剑气比之你那烛剪又如何?可能伤你半分?”见张慎峰凝思不答,笑道:“你名字之中这个慎字起的好,只是,太慎了。哈哈哈……”

  说罢,潇湘子拔身而起,顷刻便消失不见,惟一本极厚的陈旧古籍从潇湘子原先站立之处飘然而落。

  “师尊?”张慎峰见潇湘子飞身离去,本能地喊了一句;而后急忙站定,朝着潇湘子离去的方向连拜三拜,这才珍而重之地将落到地上的古籍收好,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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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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