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是非
回到真武殿后的弟子居中,张慎峰将自己房间的门窗尽皆关闭,而后拉上屏风帐幔,在自己屋中点亮烛火,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师尊留给自己的古籍和自己之前捡到的那本书拿出。看着两本古籍,张慎峰陷入了思索:自己明明没有修炼过紫霞功这等极品功法,为何师尊会说自己的紫霞功已然筑基?
自己的人生经历非常简单,由于自幼体弱,难以适应长途颠簸,故在自己十四岁时,父母为谋生计背井离乡,而将自己送入真武山门下的附属世家陈家,作一名杂役仆。而后因自己能吃苦耐劳,又兼行事沉稳,干活没出过岔子,被陈家举荐拜入真武门墙。
然而在入门测试之时,因自己所挣银两尽皆捐给陈家外的几名乞丐,无法给武道院当值的年轻道士朱武阳缴纳“斡旋费”,又不肯许下赊欠日后归还的诺言,被朱武阳那厮一怒之下“发配”到了杂役院。
打扫山间林道两个月,本以为此生再无出头之日,却不想竟在真武山隐仙道下拾得一本泛黄的古书,习练一年又四个月后,还是在隐仙道,打扫山道时,又恰巧遇到轻功落地的潇湘子,并被他老人家收为记名弟子。
不过,当时潇湘子只是将张慎峰转到武道院,并未告知众弟子张慎峰乃他潇湘子之徒,故一众真武弟子皆以为张慎峰尚未拜师。平素潇湘子讲经论道、洗筋伐髓,运功传功,尽按其随性洒脱的风格设在无人的山岩密林之中,除张慎峰的一干师兄知道他是潇湘子的亲传弟子外,其余人等皆毫不知情。
张慎峰思来想去,自己人生中可以称得上奇遇的,也就只有那本在隐仙道下拾到的古籍《四象诀》了。可是,自己和其他真武弟子一起在真武殿修习公开课业时,教席曾经提过,《四象诀》是一部非常普通几乎可以称之为不入流的内功心法,其改良版本《四相诀》则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中乘,而自己拿到的那本古籍名字就叫四象诀,既然自己修炼的是不入流的功法,怎么会和紫霞功扯上联系呢?
紫霞功,紫霞功……张慎峰突然觉得紫霞功这三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连忙拿着《四象诀》,从开头开始向后扫视,目光到处,只见书上写着:“诀曰:紫气蕴功,执象生霞。霞生四象,四象生万物。功蕴灵道,道法自然……”嗯?这本四象诀功法的开篇貌似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紫霞这两个字!难道,这里面真有玄虚?张慎峰连忙仔细观视,一个字一个字地审阅,发现这部心法口诀每隔一句的第一个字能够连起来读,而连起来,赫然就是:紫霞功……
发现这个奥秘之后,张慎峰连忙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深深吸气,而后按照发现的规律,按图索骥,取纸笔将这部功法的一三五等奇数句尽皆摘抄到自己的书卷中。
随着摘抄到了最后一句,张慎峰又发现了问题:紫霞功功法口诀显然还没有结束,然而四象诀已经彻底到了尾声。这是为什么呢?四象诀的功法应该是很容易就能查到的,这部四象诀的功法读起来非常顺畅,应当不存在是残本之说。那既然四象诀的口诀没有缺漏,隐藏在其中的紫霞功难道就只有残篇不成?或者,功法中还有自己尚未发现的秘密?张慎峰拿出一大摞纸,开始仔仔细细拆分誊写四象诀口诀的每一句话,字斟句酌地研究起来。
红日逐渐升至天空正中,而后西斜,一直到太阳落山,张慎峰的小屋一直房门紧闭,毫无动静,夜色降临,才能看见房中隐约透出灯火。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张慎峰便急急忙忙地出了门,赶往太极道场中央练习功法。平日张慎峰虽然也是刻苦修炼,但却没有今日起的如此之早。这是因为按照功法所言,紫霞功在朝霞和晚霞下修行最佳。而决定在太极道场的中央,则是因为中央乃阳光最集中之地,在圆心处修行,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经过昨天一天一夜的研究,张慎峰已然发现了四象诀中的奥秘所在。首先是每隔一句的句首能够连字成句,构成紫霞功的功法开篇,而后便是每句话的句末倒着也能够连字成句,构成功法结尾,第三,便是在讲解四象诀功法运行机理的部分,每句第二个字能够连字成句,而倒过来每句的第二个字亦能够连字成句,这部分连接起来,便是紫霞功的功法运行机理……如是有六七条规律,综合起来,经过张慎峰的排序整理,竟真的是一部紫霞功心法口诀!而且读起来还比较完整,即使不是整部功法,也应该是功法的整个上篇。张慎峰平素里向来行事稳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喜怒不形于色,今日也不例外,即使此口诀按师尊所述是无价之宝,张慎峰也并未得意忘形,而是脸色如常般开始按照紫霞功心法口诀练功。
“紫霞功,起于灵台,收于识海,韧如精丝,绵如云霞,至阴至柔,至阳至刚,功启《易》理,源于无极。灌注周身,可震外敌……”此际天尚未完全明亮,太极道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张慎峰盘坐在太极道场的最中央,口念功诀,气沉丹田,吸收吐纳,周天循环。随着张慎峰完整地念过一边紫霞功功诀,在经脉中运行一个大周天循环之后,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对紫霞功的掌握竟很快达到了融会贯通的程度,并且自己没有丝毫不适感,灵台清净,识海空明,并没有走火入魔之兆。
发现这一点之后,即使是以张慎峰的城府也不禁露出了笑容,功法乃可遇不可求之物事,既有绝品上乘功法紫霞功在手,何愁武道不成?自己的人生经历甚至都会由此而改变。远的不谈,光就紫霞功成这一条,自己以后就绝不可能再偏安一隅,更不会再以作杂役谋生了。
想到这里,张慎峰开声吐气,悠然吟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紫霞之于我,真可谓适逢其时,恰到好处。”说罢,准备继续打坐修行。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淡然舒缓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之前的宁静:“好一个凤凰鸣于高冈,梧桐生于朝阳。师弟真是好文采,令我大开眼界。”
张慎峰抬头望去,见说话之人束白冠,着白袍,有几分白衣胜雪的意味。此人亦是真武弟子,师从律令阁执掌,为其亲传弟子,唤作燕书磐。张慎峰虽然平时并不和大家一起练功,但却对其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性格早有耳闻。其实,单论实力来说,燕书磐并不算得三代弟子之中的顶尖,然而,律令阁是真武派的五大派系之一,平日负责维持真武门规,处理一切违规事件,地位相当于江湖世家的刑堂、执法堂。作为律令阁主的亲传弟子,燕书磐尾巴翘上天也就无可厚非了。
不待张慎峰开口,燕书磐附庸风雅道:“盖身不动,则精固而水朝元;心不动,则气固而火朝元;真性寂,则魂藏而木朝元;妄情忘,则魄伏而金藏元;四大安和,则意定而土朝元。此谓五气朝元,皆聚于顶也。我观师弟练功,竟有几分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意味,实在是令我辈愧不能及,愧不能及啊。”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这些词语形容的乃是功法练至大成之时,行云流水、信手拈来,即将证得法身的境界。然而用在这里,讽刺之意极其明显,分明是说他张慎峰不会修行。张慎峰心如明镜,面色却如常,拱手道:“燕师兄谬赞了,不知适才出言,是有事相询,还是有何见教?”
燕书磐顿时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道这师弟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凭你一个普普通通的三代弟子,一没有名师指引,二没有修炼资源,我拿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讽刺你,你居然还照单全收,跟我扯什么“谬赞”,要么是脑子缺根筋,要么就是故意为之。
不过,燕书磐压根没往这是张慎峰故意为之那方面想,在他眼中,真武山中的三代弟子他基本都认得,眼前这位着灰袍的寒酸家伙眼生的很,想是近来才入的武道院。他燕书磐出言讥讽倒不是欺生,而是因为这位不识抬举的家伙今天坐在了太极道场的正中央——这可一直都是他燕书磐的位置,平日武道院的弟子谁人不知,那个不晓?偏偏今日来了个“刚入门”的愣头青,居然抢到他前面坐到了这里,是可忍,熟不可忍?
其实,张慎峰入武道院已经有一年多光景了,之前,张慎峰传承师尊潇湘子的随性洒脱,率性自如的思想,喜在山野荒郊练功,到太极道场练功这还是头一次,也难怪燕书磐不认得他。
燕书磐大马金刀地坐在张慎峰旁边,开口道:“我倒是无事相询,只是有些道理,想与张师弟讨论一番,还望师弟给我几分薄面,听我絮叨絮叨: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又所谓先入为主,先来后到,此皆为古之定制,不可肆意违之,师弟以为然否?”
张慎峰听燕书磐这么说,就明白他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了。心中好笑,嘴上却顺着他的话,连连称是:“师兄所言是极,却不知师兄乍然谈及先来后到,是何意思,还请示下。”
我把你个愣头愣脑反应迟钝的呆头师弟!燕书磐一口气差点梗住喉咙。心道:我都这么说了你居然还问我是何用意,难不成我还会和你闲聊不成?燕书磐也不废话了,直截了当地说:“师弟,太极道场的中央一直是我打坐行功之处,我在此行功已旬月有余。先来后到,师弟若要打坐练功的话,还是另觅他处吧。”
“燕师兄此言差矣。”张慎峰说道,“先来后到的意思,应该是先来为主,后来为客,今日我天不亮便已坐在此处,而师兄却在太阳升起之后才姗姗来迟,师弟我是主,师兄你乃客,按理说应该是师兄你应该另觅他处才对,怎么师兄你寥寥数语,便移形换位,反客为主了?”
燕书磐听得他如此说,心中一股无名火直往上窜。明明是一名普通的真武弟子,放在平常自己咳嗽两声,谁敢不让道?今日自己都出言明示了,他居然还真辩驳起来了?何时律令阁在门派中说话这么不好使了?他也顾不得维系之前的形象了,如果今日连一个愣头青都拿不下来,以后在真武山还会有人会把自己当回事吗?燕书磐双手捏得骨骼噼啪作响,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森然威胁道:“听师弟的意思,是不打算让这个位置给我了?”
“非也非也。”张慎峰摆摆手,微笑道:“师兄强行要占我之位,师弟让给你便是,师兄道行远在我之上,在这太极道场中央肯定是事半功倍,若是我占了师兄的位置,打扰了师兄修行,那可是担当不起啊,我另觅他处便是,后会有期。”说罢,张慎峰就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听张慎峰这么一说,燕书磐更加烦躁了。这段话乍听起来像是服软,实际上把燕书磐里外里讽刺了个遍,外层含义是讽刺他蛮横无理,内层含义是讽刺他修行也是半吊子水桶——没什么东西只会煞有介事讲求形式。他虽然如愿拿到了位置,但是听了张慎峰这么一段,感觉自己像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全身都不自在起来。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于是他大声喝住张慎峰:“慢着!师弟,你占我位置许久,枉我给你讲了许多道理,你竟恶语相向,阴阳怪气,着实可恨,难道,师弟不向我道歉就准备走吗?”
“道歉?”张慎峰反讥道,“师兄道行微末却偏偏要在太极道场中央修行,即使用占着茅坑不拉屎形容也并不过分吧?既然我说的恰到好处,你不思改过自新也就罢了,还要我道歉,胡搅蛮缠,好似市井小人一般,得寸进尺,难道师兄以为张某可欺?”
“站住!我和你拼了!”燕书磐大吼一声,之前的斯文形象荡然无存。
若是平日,以张慎峰的性格,绝不会与其他真武弟子动手,一般来说,山上弟子大多谦和,不会当面恶言相向,而张慎峰行事又十分谨慎,轻易不在旁人面前暴露自身实力。
然而,师尊提及的紫霞功和八荒诀让张慎峰的心态发生了变化:首先,既然习练这等上乘功法,自己就必须崭露头角,否则,自己以庸者身份习练上乘功法,难免让其他弟子议论,即使师尊出面,也无法服众;
其次,师尊提到,自己的紫霞功已然筑基,而今日又已熟读紫霞功功法口诀,即使是自己独自修炼,也肯定会试一试这上乘功法的威力,更别说有一现成的活靶子练手了;
其三,燕书磐虽是律令阁阁主的弟子,却并非出类拔萃,换言之,即使今日动手,那也是弟子之间的摩擦,律令阁阁主擅自动用执法特权,插手小辈之间的矛盾,会遭人非议,反过来,燕书磐平素仗势欺人,若是受伤也是咎由自取,与人何尤?即使动手,师尊也会站在自己这边。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无缘无故忍让退缩,即使不生心魔,也会脸面丢尽,无法抬头。
一念及此,张慎峰故意微笑道:“师兄嘶吼功夫果然了得,大家都是练心法,唯独师兄却习练这种刚猛霸道的外家功夫,正是鸡立鹤群,出类拔萃啊,失敬失敬,若是没什么指教,师弟我就先行告辞了。”
燕书磐早已怒不可遏,张慎峰的话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 如点燃火药桶的一粒火星。燕书磐抽出木剑,道:“今天师兄我就教教你如何好好说话,让你学一学该怎么道歉!” 说罢急速欺身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