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待修改

2021-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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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自己两侧的景色飞速向身后移动,张慎峰那颗急速跳动的心逐渐安定下来。不得不说,刚才绝对是他平生所遇到的最危险的境况了。若是稍有不慎,行为出错,很可能就被发现,进而被当作整个门派的反面典型在律令阁受罚思过。

  自己一个表面上看起来普通至极的真武第三代弟子,即使因“偷窥”受罚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然而自己被发现后,肯定会将今日曾有数十名弟子作“梁上君子”的事情和盘托出。寒湘子稍加查证,很容易就能证实他们的行为。之后,不论是来自天香门派的压力还是真武本派森严的门规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而在真武惩戒这些江湖各派的弟子又势必会引发其他江湖门派的不满,可以预见,果真如此,一场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就会来临。

  既然如此,那么张慎峰从律令阁悄无声息的溜走就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劫后余生了,而是附带了保存本门派传承的有生力量以及遏制一场江湖风波,使得本门和平发展的“伟大任务”以及“崇高使命”。此刻,某位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和“使命”的真武“功臣”自顾自地笑道:“幸亏我在关键时刻能保持举重若轻,灵活机变,镇定自若;同时不落窠臼,闪转腾挪,行之有效地脱离是非之地。否则,恐怕真武将不复真武,江湖将不复江湖矣。如此完美的处理,即使谓之当今豪杰,恐怕也绝非谬赞!”

  说着,某“豪杰”摇摇头,轻笑两声,逐渐放慢了自己前进的步子。此时张慎峰所在地已经是律令阁与真武殿的中点了,此处周遭林中鸟儿欢快鸣叫,泉水叮咚流淌,山中清风徐徐,一切尽皆如故,完全没必要亡命似地继续奔逃。若是再一路狂奔,反而会失之稳重,若是被真武殿的值守的二代弟子拦住,免不了又是一顿训斥。

  真武讲求的是行事稳重,时时刻刻都要保持沉心静意,不动如山。真武祖师张梦白在江湖中叱咤风云的时候,曾著数本心法。其中他最为推崇的一本,至刚至柔,灵活多变的代表,《啸天•镇岳》,详细论述了清、勤、慎、稳这四点:

  清:淡泊名利、清心寡欲;一介不苟、鬼伏神钦;

  勤:手眼俱到、死而后已;困知勉行、日以继夜;

  慎:深谋远虑、未雨绸缪;行有不得、投求诸己;

  稳:秉节持重、练达老成;从容自如、厚重少文。

  在这四点中,张梦白对慎和稳这两点最为欣赏,并以此要求门中弟子,平常行事必须时时刻刻胸有成竹,行事稳重,切不可六神无主,慌乱失度。真武殿作为真武派最宏大最气派也是最严肃最庄穆的建筑,更是严格要求座下弟子。若有真武弟子在真武殿疯闹嬉戏,追逐奔跑,周边值守的弟子即刻将其控制,严加训诫,并移送律令阁,思过静修。这也就是张慎峰接近真武殿后,逐渐放慢了脚步的原因。

  张慎峰一面向前继续行走,一面继续沉思自己今天才开始习练的功法:《紫霞功》。原先,他计划在太极道场中对这门神秘的功法加以练习,然而事与愿违,跳出来一个燕书磐与他争抢位置;后来他想在律令阁听寒湘子讲经论道,碰碰运气,看看是否有机会扩宽对功法修炼的认识。没想到,八荒门派正好在今日来此;没想到,今日天香姑娘们竟会齐聚律令阁。如此际遇,对张慎峰来说,虽然皆历历在目,但总是恍如黄粱一梦般,感觉不真实,不真切。

  既然自己的根本目的想要继续修炼这门神秘功法,然而又不想再生波折,那么不断地花时间寻找地点显然是不明智的。目前整个江湖皆是风起云涌,身处乱世,虽有门派庇护,始终不是上上之策,必须能有一技傍身。而此刻,《紫霞功》就是张慎峰最大的依仗,他必须尽快熟练的掌握这门功法,最好是将其练至大成。不若跳出象牙塔,径直寻觅一处无人的密林,仔细体会这所谓的上古功法的奥妙,岂不美哉?张慎峰打定主意,便从山路上离开,沿山峰而上,一头扎入密林之中,找寻着合适的练功地点。

  日光上移,密林中光影交错,在密林中投下斑斑点点的光影。然而,在密林中向山顶前进还没两柱香(作者注:一柱香为五分钟)的功夫,张慎峰突然感到一阵隐隐的不安,似乎,前方并不太正常?

  难道是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张慎峰脸色有点发苦。俗话说,事不过三。今天已经发生了两次意外,第一次是点背与同门中人起了冲突,第二次是偶然遭遇了其他江湖派的二代弟子,现在他从密林往山顶上行走完全是临时决定,难道这也能出什么意外?张慎峰心中忖度着,这里人迹罕至,自己身份又普通之极,难不成还会有人埋伏他么?埋伏的意义何在呢?

  寻仇?自己与同门之间还没有过那么大的矛盾;寻财?一个普通的三代弟子能有什么财富可言?此处是真武山的腹地,既无宝物,又无美色,无物可掳,不过是空耗时间。虽说如今赶上八荒集会于真武,目前山上江湖人士肯定比之往日要多,但不管怎么说,都不会有人和他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起冲突吧?

  难道其实不是埋伏,而是师尊来此?很快,这种想法也被张慎峰所否决。因为越往前走,张慎峰内心就越是有一股压抑不住的警兆,就像一座火山,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一般,又如一块大石,压在张慎峰的心口,使他喘不过气来。终于,张慎峰决定在一处树木开阔的地方站定脚步,原地放出神识,仔仔细细地向前寻觅。看看是否真的有什么危机。

  可是,在神识连番搜索之下,得到的结果竟然是周边一切正常,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眼前的树木和身后的密林皆是一般,泛着自然而清新的空气,树枝随风摇曳,象征着它旺盛的生命力。若是非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唯一的区别就是树木中既无虫鸣,亦无鸟叫,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与世隔绝?张慎峰的额头上一道冷汗划过,猛然回头,就要拔腿狂奔。突然一道人影自他身后出现。就像吃了一颗定身丸一般,刚刚还准备撒腿就跑的张慎峰停住了脚。

  “是刚才律令阁中抚琴的那位姑娘。”张慎峰的内心急速的思考着,“她发现了房顶上我的存在,并且一路跟到了这里。或者说,是把我截在了这里,更为贴切。”

  “此地荒凉,少有人迹,然而却已经比较开阔,树木稀少。我若是逃跑,势必难以躲藏。而且,进一步想,既然这位姑娘能悄无声息地跟踪到此,并将我截住,其武功修为必然远在我之上。逃跑只是徒劳,甚至会引发对方更大的怒火。”张慎峰继续思考着。

  “你来了。”江云梦看着张慎峰,轻轻地说道。衣裙无风自动,一股宏大的精神力如湖水一般渐次覆盖了这方圆五丈的所有空间。这一刻,地上的草与树,尽皆随着这股力量摇曳。

  真是夜路走多了碰到了鬼,可现在还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张慎峰内心直叹气,没想到这位演奏琴曲的姑娘精神力竟然如此惊人!若说她早就发现自己的话,那么,在那几位天香的姑娘飞鹤冲天之时,她只需出言提醒,自己肯定早已被拿下,根本不可能离去;自己必然是在墙角处向外狂奔的瞬间才被她发现的。隔墙亦能有如此强大的感知,岂不令人悚然!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张慎峰看起来面色如常,心中却已经激起了惊涛骇浪。

  “是的,我来了。”张慎峰此刻显得有些恍惚,倒不是被姑娘的漂亮迷乱了心智,而是张慎峰知道,他们两个此刻的问答虽然如同老友寒暄,但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这位姑娘如此问话,是在营造一种一切尽皆在她掌控之下的气氛。俗话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若是一般人,乍听此言,甚至可能会在心中炸起惊雷,牵一发而动全身,随即便会觉得自己全无秘密可言,进而心神失守,失魂落魄,交待行迹。

  但张慎峰并非等闲之辈,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心里也并不十分痛快:天香来此交流武学,以及在律令阁集会弹奏,这些自己事先并不知情,在房顶之上聆曲,实属无故冒犯,罪减一等;何况,自己是受他人胁迫,于房顶之上聆曲并非他之本意,罪应再减一等;再者,有缘听闻如此琴曲,难道欣赏也能算错么?欣赏琴曲何罪之有?想到这里,张慎峰浑身一震,一股磅礴的浩然正气涌出,正是以新习得的紫霞功与江云梦外露的精神力相抗衡。

  “房顶上的景色,好看么?”江云梦的脸上古井不波,对张慎峰身上涌出的这股浩然正气恍若未觉,只是自顾自地问道。

  “仙子误会了。在下虽然刚才确实居于房顶之上,但并不是前来欣赏风景的。”张慎峰在江云梦强劲的精神力的压迫下,激发出强烈的求生欲,身上的浩然正气如波涛般汹涌而出,将江云梦散发的精神力全部阻住。

  “不是?那你来干什么?”

  “自然是听仙子抚琴。”张慎峰手捻道指,向前鞠了一躬,而后朗声说道,“古有柳宗元‘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君子知有美景存于世,尚且要‘伐竹取道’,前往一观;我等道士,虽不如君子般贤明,但也见贤思齐,难不成只能终日在殿中修习经文,或于炉前学习炼丹;虽逢良辰而不能往,虽遇琴曲而不能赏?仙子所奏琴曲精妙无穷,所谓‘清润玉箫闲久,天籁稀有。’我居真武已久,难得能在律令阁听到如此琴曲,若不前去细细品味,徒留房中沉思,岂不令心有所惋,腕有所扼?仙子不分青红皂白,申斥于我,只质问房顶景色怎样,直以为我是垂涎美色,一饱眼福,却不知我本意乃是为琴曲而来,更不知我曾听得琴曲几何。岂不闻‘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门内有君子,门外君子至。’?若是仙子欺负我真武山峦之中没有听琴之人,那么这夏日时分,律令阁内也不该有抚琴之客了。”

  见江云梦沉默不语,张慎峰趁热打铁,再度说道:“在下知似仙子这般心灵手巧,才貌双绝的姑娘,世间可谓百不存一,凤毛麟角;而姑娘的琴曲更是引入入胜,似有感天动地之能。我若贸然叩门而入,即打断了旋律,破坏了意境,实在不美;然而隔墙聆听,总觉得有音无韵,五律失魂,令人心痒难捺。考虑再三,在下才决定不打扰仙子清修,而是于房顶之上静观。让仙子误会,以至于斯,实在抱歉。若仙子执意认为在下乃好色之徒,于房梁之上乃是意图不轨、行为乖张,大可向律令执掌寒湘子具告之。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真武门规森严,某自会受到惩戒。”说完,张慎峰将浑身的浩然正气渐渐回收于体表,不再外放,任由江云梦的那股精神力压迫而来,以示坦荡。

  张慎峰的一番言语,有理有据,江云梦一开始兴师问罪般沛然的气势陡然下降三分。而后一番慷慨陈词,义正辞严;最后气势回收,表现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对江云梦放出的精神力不躲不避,更是显露出其“君子风范”。这下轮到江云梦犯起了嘀咕,难道是自己多想了?

  “既然是慕声而来,刚才不分青红皂白责斥师兄,是我唐突,师兄莫要放在心上。”江云梦一念至此,大大方方地说道,“适才师兄所说,‘清润玉箫闲久,天籁稀有’,想来师兄应是熟知音律之人。俗话说,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知师兄对我所奏之曲,有何体会,可否品评一二?稍后我向师兄赔罪。”

  有门!只要讲理那就好办,怕就怕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张慎峰心中暗自想道,同时对这位天香姑娘赞叹不已。一是赞叹她能听出自己以“天籁稀有”隐喻“知音稀有”,并以闻弦歌而知雅意作答,必是自幼便受书香熏陶,琴棋书画样样俱精也未可知。而能够有如此修养的同时武功进境亦是远在自己之上,实在平生仅见;二是赞叹她说的话水平极高,滴水不漏:若自己是慕声而来,那么自然会对琴曲有所体会,能够讲出个所以然来,但倘若自己是窥色而来,那么恐怕整个过程自己就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了,至于弹奏的是什么,肯定是全然不知。这便是稍后赔罪的巧妙之处:若真是精通乐理,正人君子,那当然是要赔罪的;但若是附庸风雅,巧言令色,骨子里其实是好色之徒,那么赔罪是别想了,考虑考虑如何被狠狠教训一顿才比较现实。

  “既如此,我便试着说上一说,如有不妥之处,还望仙子恕罪。”张慎峰沉吟道,“仙子所奏琴曲,变化非常。总体上来说分为五个阶段,琴声首先婉转,舒缓,柔美,就像嫩芽在开枝散叶,换言之,琴曲开篇乃属蓄势;而后,琴声如渠水汇聚成为小溪一般,此一段就像人在少年之时一般,对未来满是美好的憧憬,无忧无虑;随着蓄势逐渐完成,琴声逐渐激荡昂扬,就像是少年逐渐长大成为青年,品尝世间的各种酸甜苦辣,所以才会起起落落,起伏越来越大,琴声变为悠悠荡荡……”

  “悠长是因为人从青年逐渐到了中年,历经世间的沧桑,觉得世间百态已然体会尽了,而急促则是因为人的时日无多,时间更加珍贵。便是在这急促与悠长的切换间,引得在下心神震荡,觉得人生仿佛正如‘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一般渺小而可悲,然后又生出‘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的感慨,这才踩塌瓦片,至此,琴声戛然而止;但我知道其实后面还应有一段,那就是人生逐渐从中年到老年,在生命的尽头之前,琴声悠然而不停止,琴声抑制而不得放开……这首曲子,奏尽人的一生,我以为,曲之意,意在红尘。然而,仙子所奏之曲,虽有囊括红尘之意,却只有独取其中一人之心,如此反常的落差,令人觉得奇怪,似是曲中败笔。不过,仙子另辟蹊径的尝试确实令人很有启发,正所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说到这里,张慎峰戛然而止,面色古怪之极,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难道说,面前这位美若天仙的天香姑娘,其实已经有心上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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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